風水及術數是否為「迷信」探討系列之06

風水及術數是否為「迷信」探討系列之06：

但筆者想要提出「反思」的是，風水的合理性與否，是否僅能由西方的「唯物科學觀」來狹隘地框定和檢驗？大陸《周易》研究者郭彧，在回答「風水不是科學，而是一門偽科學」這個尖銳的提問時，說道：

我國「五四運動」之後，「德」、「賽」二先生風靡一時，特別是「科學主義」大有獨步天下的勢頭。說到底，所謂「科學」不過是分科的學問而已。至於信仰「科學至上」過了頭，那也是一種迷信。這正如用西方的所謂「邏輯思維」來解讀《周易》的思維方式一樣，是永遠不能說清楚的，那是因為我們的祖先在創作《周易》的時候，根本不知道什麼叫「邏輯思維」。我國的「風水文化」，就其產生與發展的理路來看，已經有了幾千年的歷程，這不是用一句「科學」或「偽科學」所能評定的。［引自郭彧《風水皕問》，頁197。］

郭彧的觀點，頗值得深思：東西文化之間的差異，有其各自形成的背景，既然有著淵源上的差異，自不宜僅以「某方」的標準來做檢視，就如同中國古代曾有的漢、唐盛世，如果用漢、唐氣象來看待當時的其他各國文化，那都只能得到蠻、夷、戎、狄的結論，所以孟子才會有「我從來只聽說用華夏來改變蠻夷，壓根沒聽過反被蠻夷改變」【註1】這樣的說法，這確實是華夏文化過去的自負，但也屬於自我中心的觀念。但曾幾何時，到了近、現代，西方自工業革命之後，相關科技發展獨步於前，以他們的角度來看待「東方文化」，也同樣認為是落後、主觀和充滿玄想的國度，所以學術界薩伊德（Edward W. Said，1935～2003）的《東方主義》（Orientalism）【註2】才會形成一股反思的力量。

相同地，目前主流的唯物科學也落入了「武斷」和「自我」的窠臼之中。前面提到「靈魂」問題的無法證實，就是一例，再者，西方的知識分子一方面不接受術數，另一方面卻對基督教信仰很虔誠，這也有著態度上的矛盾和偏執的一面。然則，如果我們願意用更宏觀、更包容的立場看待當前許多西方科學家們的虔誠「信仰」，那麼對於傳統中國術數理論，卻為何就執意認定只能是盲目的迷信呢？因為術數的背後，若真要深究起來，是中國哲學文化裡「太極」天道理論的推闡與陰陽五行思維的敷演的一種呈現，這種呈現自然有它可以「自圓其說」的那一面向，願意接受這樣理論者，從而推導出許多深奧的宇宙哲理，一如伏羲、文王的《周易》，一如揚雄的《太玄》，一如邵雍的《皇極經世》。簡單地說，《周易》〈繫辭傳〉裡面，明白宣示「一陰一陽之間的互動和變化，就產生了『道』」【註3】這樣的真理，換言之，從《周易》所推導出來的「象數」【註4】理論，在華人老祖宗的眼裡，仍是一種追求天道的方式，也同樣屬於「究天人之際」【註5】的哲理思索，關於這部分，司馬遷在他的《史記‧日者列傳》中透過賈誼之口說得很是明白：

我聽說古代的聖人，如果不在朝廷裡做官，就必定在卜者、醫師行列之中。

［原文］作：「古之聖人，不居朝廷，必在卜醫之中」（《史記‧日者列傳第六十七》）

《史記‧日者列傳》的唯一主角「司馬季主」，就是以占卜為業，但卻是個深窺天道、胸懷寰宇的大智慧者，太史公在列傳裡說他：

分析天地的起止循環，以及日月星辰的運行法則，區辨仁義的差別關係，列舉吉凶禍福的朕兆，滔滔不絕地講述了講了數千言，卻無不順理成章。

［原文］作：「分別天地之終始，日月星辰之紀，差次仁義之際，列吉凶之符，語數千言，莫不順理。」（《史記‧日者列傳第六十七》）

如此一位以占卜為行業的民間術數者，卻讓名聞天下的文士賈誼絲毫不敢怠慢，由此我們也可看出，陰陽術數之學在古人心目中的地位和價值了。卜筮是《周易》象數的一種具體運用，中國的哲理莫不從《周易》裡推導出來，因此古人一向將它視為群經之首，而在以紀昀主撰的《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之中也明白地說：

《易經》的哲理，非常廣大深刻，無所不包。它可以旁衍到天文、地理、音樂律呂、兵法布局、戲曲韻律的學問和術數計算的規則，以及推演到方外數術（包含煉丹術），等等，都可以援引《易經》的道理來加以闡述。

［原文］作：「易道廣大，無所不包，旁及天文、地理、樂律、兵法、韻學、算術、以逮方外之爐火，皆可援易以為說。」

上面引文的說法，顯示《周易》是一切學術的源頭。

【註1】孟子的話，出自《孟子‧滕文公（上）》，原文作：「吾聞用夏變夷者，未聞變於夷者也。」

【註2】愛德華‧薩伊德（Edward W. Said，1935～2003），著名文學理論家與批評家，也是「後殖民理論」的重要創建者，他的《東方主義》（Orientalism）一書，是本反思有關歐美如何看待東方世界的「認知」和話語系統背後的權力運用。

【註3】《周易》〈繫辭傳〉（上）原文作：「一陰一陽之謂道。」

【註4】「象數」包含卦象、爻象和爻數以及相關的陰陽之數。張其成《象數易學》一書指出：「漢代是象數易學真正形成的時代。其特點是，以奇偶數和卦爻象所象徵的物象 —— 主要是天文、曆法、物候、人事等事物之象來解說《周易》經傳及其原理。」（氏著《象數易學》［南寧：廣西科學技術出版社，2009年版］，頁4-5）。

【註5】「究天人之際」語出司馬遷〈報任少卿書〉：「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語譯：窮究天道和人之間的分際及互動規律，通達古今歷史演變的道理，以成就自身的理論體系。）

（待續）  瀚玄居士撰：2018／08／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