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水及術數是否為「迷信」探討系列之03

風水及術數是否為「迷信」探討系列之03：

不過，耐人尋味的是：這種被視為無稽之談的玄學「猜想」，並未因著現代科技的日益昌明而徹底絕跡，相反地，包含風水學在內的傳統「術數」反倒在近數十年間有著擴大流衍的趨勢，且不獨台灣為然，改革開放之後的中國大陸，以及歐美等西方世界亦復如此，瞿海源〈術數流行與社會變遷〉一文就明白指出：

從1970年代以來，在歐美和其他一些地區術數（occult）有明顯的流行地勢（筆者 按：疑當作「趨勢」），而學者都稱之為術數復興（revival）或爆發（explosion）。……從1971年8月第一份占星術的月刊在倫敦發行，目前在西方世界裡已有數千種占星術的雜誌……在西方社會裡，很久以來都對巫術有很深的戒心，也會對施行巫術者加以懲罰……然而在現代社會裡，有人若會巫術則不但不會有汙名，更是大眾所喜歡的甚至是尊重的。（收入氏著《宗教、術數與社會變遷》［一］）

可見得，雖則今日世界各地均普遍接受科學教育的訓練，但人們並未因此而遠離術數的影響，相反地，術數仍頑強地紮根在民間的各個層面，並隨時發揮潛在的力量而左右著人們的視野。在台灣，這種情形則表現得更為明顯，如時下影視傳媒中有部分節目專為術數（如風水、星相等）量身訂做的內容，即是明證。對此現象，中央研究院如李亦園院士、瞿海源教授等學者有著長期的追蹤和檢討【註1】，而他們的批判也可視為學界立場的代表，瞿氏認為：

現代教育所代表的是理性和世俗人文主義的精神，對術數和巫術行為會有抑制的作用。值得注意的是，對大部分的術數，尤其是巫術行為，教育確實有顯著的抑制作用，但在算命、看風水和牽亡三方面卻不是這樣，教育對看風水及牽亡的行為沒有抑制作用，而對算命卻有助長之功……教育愈高，算命機率愈大，以及教育程度高的低的看風水的機率並沒有什麼不一樣，其間的意義就很重要了。現代教育所育成的理性精神顯然在精緻深奧的命相術數化育下有時而窮……。（〈術數流行與社會變遷〉收入氏著《宗教、術數與社會變遷》［一］）

此外，針對風水部分，李亦園〈傳統中國宇宙觀與現代企業行為〉則指出：

風水地理可以說是民間信仰空間觀念的核心，尤其是表現在祖先墳地的尋定上，其傳說更是不勝枚舉，而現代的居屋風水、室內陳設風水，更是大家耳熟能詳的事。室內風水的流行。不但反映現代社會急功近利的心理，而且更明白地顯示這種追求空間和諧的文化傳統不僅在民間風行，即在知識份子間也趨之若鶩，尤其達官鉅賈更是不敢疏忽，甚至大學校長也不能免俗，這就可以看出這一觀念的深厚基礎了。作者在臺灣的新竹市做實地宗教信仰調查時，曾發現那些自稱完全無宗教信仰的人，竟然還有一半人相信「祖先的風水若好，家庭及事業會興旺」，而有三分之一以上的人仍然對生辰八字的時間和諧相當相信。而最為特別的現象則是信仰外來宗教的人士之中，竟也有百分卅的人仍為祖先的墳墓看風水。（〈傳統中國宇宙觀與現代企業行為〉收入氏著《宗教與神話論集》）

上述兩位學者「不以為然」的態度，顯示理性精神與現實狀況的巨大落差，同時也凸顯學界對術數流行的憂慮。在瞿氏等學者眼中，似乎認定現代工商社會所帶來心理上的「不確定感」和「功利主義」盛行是導致術數流行的主因，如瞿氏〈術數流行與社會變遷〉表示：

究竟是什麼社會因素使得術數在現代人類社會變成重要的流行，特別是在台灣社會，為什麼九○年代新舊中外術數會大大地流行。大體而論，論者認為是結構的不確定性造成社會心理上的不確定感。在社會情勢發生重大變遷，社會結構性的安排就有比較強的不確定感，這種不確定性延續的時間有一定的長度，至少不會是三、五年就結束的。於是，生活在其中的社會大眾就會產生持續的不確定感，這種不確定感可能和個人有關，也可能和個人無關。在不確定感加強而個人又無法有足夠的知識，或尋求他人足夠的知識來獲得解決時，個人就會去尋求外在的解決途徑，術數，特別是精緻的神祕的術數是重要的途徑之一。……對非理性知識的接受，除了是一種信仰的問題外，更是由於理性知識的缺乏與不足所造成的。

以上引文，瞿海源將術數的流行歸結到「理性知識的缺乏與不足」，至於對「功利主義」的批判，瞿氏表示：

自1985年以來，在經濟上，尤其是和大部份民眾生活密切相關的經濟現象，主要就是民間游資迅速膨脹，造成了大家樂、股票樂，以及房地產飆漲等所謂金錢競逐的遊戲。這些異常的經濟活動大都不是憑藉理性，而是非常依賴運氣。在這裡，命理的分析和巫術姓的操弄就有了很大的發展空間。上焉者以紫微斗數來推算股市的起伏，下焉者則乞神求鬼希望發發偏財運。

對於上述的解讀，筆者覺得恐怕不止如此。惟事實上，截至目前為止，學術界的「反省」都有一個既定前提 —— 即術數是「非理性知識」，因為它是「不能用現代科學途徑測定或認知的」【語出瞿海源〈術數流行與社會變遷〉，詳註2】，故既然科學無法證實其為真，那麼接受術數的行為，也就屬於非理性的迷信了，但術數風水問題真的只是「迷信」與否這麼簡單而已嗎？從民初以來，以梁漱溟為代表的現代學者們，似乎把華人老祖宗們視為只是一群「吃飽飯沒事幹」徒然專務於主觀「玄想」的人，但真的是這樣嗎？倘若追問起來：如果說術數、風水只是華人老祖宗「自欺欺人」的把戲、是沒必要的迷信觀，那麼，何以時至21世紀的今日，民間風水術依然頑強地存在著，並且該「學問」還早在20世紀下半葉就已「飄洋過海」廣泛影響到世界各地？迷信的東西不是早該因著科學的理性「解盲」而被加以揚棄了嗎？如果說，只因為「理性知識的缺乏與不足」就可以讓術數、風水復興起來，這未免也太貶抑了人們的理性認知能力了，相反地，是否現代科學對於人類的心靈現象的諸多問題根本還無法徹底詮釋和解決，才促成人們回頭重新採用術數來檢視自身的種種迷惑？另外，從古到今，人類都有其務實和現實的一面，術數如果只是包裝精緻的騙人把戲，不可能在科學昌明的今天還能有重新復燃的機會。

【註1】瞿海源〈術數流行與社會變遷〉：「就1985、1990、1995三次全台抽樣調查的資料，我們針對民眾的術數和巫術行為的變遷進行研究分析……。」（收入氏著《宗教、術數與社會變遷》［一］，頁268。）

【註2】瞿氏原文作：「在社會學裡，以及宗教史方面，很多學者都採用Tiryakian的定義，即術數乃是『有意圖的操作、技術、或程序』，所憑藉的是那些不能用現代科學途徑測定或認知的自然或宇宙中的隱藏性力量……進一步來說，術數行動的主體並不是任何行動者，而是那些具有專門知識和技能來處理問題者，而學習傳授這些技術是由社會性（而非公開可得的）組織化的、常規化的、和儀式化的方式來進行，我們可以說這些行事作為就是術數學或術數。」（收入氏著《宗教、術數與社會變遷》［一］，台北市：桂冠出版，2006年版，頁264-265）。

（待續）  瀚玄居士撰：2018／08／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