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水及術數是否為「迷信」探討系列之02

風水及術數是否為「迷信」探討系列之02：

回到前文的譬喻，如果一位股票投資者，在還沒弄清他想投資公司的整體情況之前就貿然憑著小道消息而掏錢下注，這樣投資方式所可能面對的「高風險」是不言而喻的；同理，一棟住宅、一所房屋的要價，往往是購買者一生心血的總和，但屋主為何在購買前不好好釐清狀況，卻只憑一時的感覺，或者別人的引介，乃至於因為房仲「舌燦蓮花」的說服之下就貿然投下巨資呢？也許有人會覺得這樣的比擬不倫不類，投資股票，有許多透明的資訊可以查詢，相關判讀也有一定的財經學理或技術上的量能圖表可以參考，然無形的風水之說，究竟算是華人老祖宗流傳下的文化迷信，還是有其相當的實用性和可信度呢？這或者才是關鍵所在。

換言之，如果說「風水」的可信度頗高，那麼為什麼我們在學校裡從來不曾學習過相關的常識？對此，我想稍知中國近代史的人都清楚，從滿清末造以降，中國就一直為西方列強的「船堅砲利」所壓制，那時原本還自視甚高的天朝執政者滿心以為「師夷之長技以制夷」【註1】就可解決，沒想到後續卻更加一敗塗地，民國成立之後，當時有識之士在「痛定思痛」之餘，認定傳統文化遺產存在太多「糟粕」了，故力主革故鼎新，而「五四運動」時期所標舉的「德先生」與「賽先生」—— 即所謂「民主」及「科學」，就是以「西方觀點」作為衡準依據的最佳體現，我們但看那時候的代表著作 —— 梁漱溟《東西文化及其哲學》的說法即可了解：

現在西方化所謂「科學」（science）和「德謨克拉西」之二物，是無論世界上哪一地方人皆不能自外的。

梁氏該書還進一步比較中國「玄學」和西方「科學」的差異：

……就知識本身去看，西方人的知識是與我們何等的不同。同一個病，在中醫說是中風，西醫說是腦溢血。中醫說是傷寒，西醫說是腸窒扶斯【註2】。為什麼這樣相左？因為他們兩家的話來歷不同，或說他們同去觀察一樁事所操的方法不同。西醫是解剖開腦袋腸子得到病灶所在而後說的，他的方法，他的來歷，就在檢察實驗。中醫中風傷寒的話，窺其意，大約就是為風所中為寒所傷之謂。但他操何方法由何來歷而知其是為風所中為寒所傷呢？因從外表望著像是如此。這種方法加以惡謚就是「猜想」，美其名亦可叫「直觀」。這種要去檢察實驗的，便是科學的方法。這種只是猜想直觀的，且就叫他作玄學的方法。……由玄學的方法去求知識而說出來的話，與由科學的方法去求知識而說出來的話，全然不能作等同看待。科學的方法所得的是知識，玄學的方法天然的不能得到知識，頂多算他是主觀的意見而已。我們再去看中國人無論講什麼，總喜歡拿陰陽消長五行生剋去說。醫家對於病理藥性的說明尤其是這樣。這種說法又是玄學的味道。……若與西方比看，固是論理的缺乏而實在不只是論理的缺乏，竟是「非論理的精神」太發達了。非論理的精神是玄學的精神。而論理者便是科學所由成就。

《東西文化及其哲學》一書，原本是梁漱溟1920年在北京大學的講詞，隔年梁氏應「山東教育會暑期演講會」之邀而以同一主題開講，後續將演講筆錄內容加以整理而於1921年10出版，嗣因迴響頗烈而一印再印（至1930年先後印行八版），由於梁氏演說的對象都是當時「新中國」未來的領導人物，也是教育方針的主導者和執行者，所以該書的影響力非同小可。我們從上面引文可知，梁漱溟幾乎是一錘定音式的把舊有的中國文化思想視為玄學的「猜想」，這當然更包括的傳統「方術」【註3】之說（引文舉例乃方術裡的中醫，並提及奠基方術思想的陰陽五行學說），所以方術在梁氏的判定裡，不過「頂多算他是主觀的意見而已」，如此蓋棺論定的批判，顯然已將傳統方術之說打入純屬無稽之談的「迷信」範疇，而方術既屬迷信，風水之說自然不可能不受影響，因此，其結果正如已故名建築學者漢寶德所指出的：

我國自現代教育實施以來，風水就被認定為一種迷信，一種進步的障礙，因此不被視為可以傳授的知識。受現代教育的青年，包括建築師在內，對風水一無所知是很當然的。所以風水是現代化過程中被犧牲的我國傳統觀念的一部分。【典出：漢寶德《風水與環境》】

要之，「風水」是種迷信的文化傳統，在民國以後已成為「知識分子」（尤其學界）的主流觀點。

【註1】「師夷之長技以制夷」的主張出自魏源《海國圖志》，該句話可語譯為：「學習蠻邦武器的專長即可以反過來壓制他們」。按：封建時期的中國一直以天朝自居，將其邊境民族稱為「蠻夷戎狄」，意謂未開化的民族。

【註2】傷寒（Typhoid Fever，又稱Salmonella typhi），清末時譯為「腸熱症」，後受日本影響，音譯為「腸窒扶斯」，又被稱為濕溫傷寒、腸傷寒、傷寒熱，是由傷寒桿菌（Salmonella typhi）造成的急性腸胃道傳染病，病因起自食物或飲用水遭到帶原者糞便所污染。

【註3】傳統方術是「方技」和「術數」（前人或寫作「數術」，如劉歆《七略》）的合稱。其中，「方技」有四類（醫經、經方、房中、神仙）皆係「生生之具」，也就是針對養身之道而發展出來的修練術，而「術數」有六類（天文、曆譜、五行、蓍龜、雜占、形法）則為「史卜之職」，是當時史官、太卜們服務帝王貴族的重要法門，主要執行觀測天象、占察氣候和預測事件、推斷吉凶，等等。［瀚玄 按：關於「術數」一詞，還可參看本部落格〈何謂術數〉等文章探討。］

（待續）  瀚玄居士撰：2018／08／17